—— 黄海人
栏目:现代诗歌发表日期:2025-10-25浏览量:3
《童年》诗三首
江苏射阳 王国勇
纸鸢与风
老槐树在村口站成一道剪影,
枝干虬曲,像祖母伸展的手掌。
我踮起脚尖,把竹骨扎紧的纸鸢举过头顶,
红尾、蓝翅,用墨线勾出飞鸟的模样。
那是我亲手画下的天空——
不是地图上的疆域,而是心之所向。
春风从田埂上跑来,带着泥土的呼吸,
撩动纸鸢的尾翼,也撩动我的发丝。
线轴在掌心转动,咯吱作响,
仿佛时间本身正被缓缓释放。
我奔跑,踩碎一地斑驳光影,
笑声撞进麦浪,惊起几只麻雀。
飞得再高些吧,再高些!
我想让纸鸢触到云层的边缘,
看它驮着阳光,在蔚蓝里游荡,
像一颗不肯落下的星子。
可风忽然拐了弯,线猛地绷直,
接着,轻飘飘地垂落——
纸鸢挂在了最高的枝头,
像一面褪色的旗,静默地飘扬。
我仰头望着,不哭也不喊,
只是久久站立,任风拂过脸颊。
多年后我才明白,
那根断线,牵走了我第一次对自由的想象。
那时的天空很近,近得能听见鸟鸣的回音;
那时的梦很轻,轻得一阵风就能托起。
如今我站在城市的楼顶,
看无人机划破天幕,精准而冷峻,
却再也找不到,
那个攥着线轴、满眼是光的孩子。
但每当春风又起,
我仍会抬头,
仿佛那抹残破的彩翼,
仍在某片云后,静静飞翔。
井台边的夏天
青石井台被岁月磨得光滑,
倒映着一方小小的天。
辘轳吱呀,铁桶坠入幽深,
溅起的水花,凉得像清晨的吻。
我们赤脚围在井边,
裤管卷到膝盖,晒得发烫的皮肤上,
还沾着草屑和泥点。
谁先抢到吊桶,谁就能喝第一口——
那水清冽,带着地底的寒意,
从喉咙滑下,直沁到脚心。
午后最热时,我们玩“影子游戏”。
蹲在井沿,低头看水中自己的脸:
扭曲、晃动,像个水妖。
有人突然伸手推你一下,
“扑通”一声,是心跳还是水声?
其实没人真掉下去,
但惊叫四起,像一群受惊的蛙。
老张头总在这时出现,
烟斗在嘴角一翘一翘,
“莫闹!井里有龙王爷!”
我们哄笑着散开,
却在转角处偷偷回头——
那幽黑的井口,真像一张沉默的嘴。
傍晚,母亲们提着木盆来洗衣。
棒槌敲打衣裳,节奏如歌,
肥皂泡在晚风中飘起,
破裂时,映出彩虹的碎片。
我们蹲在一旁,
用芦苇杆吹更大的泡泡,
梦想它们飞过屋顶,飞到月亮上去。
有一年大旱,井水枯了大半。
人们排着队,等清晨的第一桶。
我也跟着去,看见井底淤泥里,
竟躺着一枚生锈的铜钱。
我把它洗净,藏进铁皮盒,
当作通往神秘世界的钥匙。
如今城市里不再有井,
自来水拧开即来,干净、恒温。
可我总觉得,少了某种仪式感——
那种俯身向下,与大地对话的虔诚。
有时梦见自己又站在井台,
低头,水中浮现出童年的脸,
清澈,无惧,眼里有整个宇宙。
井已填平,长出杂草,
但那口清凉,始终埋在我记忆的深处,
每逢燥热难耐的夏夜,
便悄然涌上心头。
玻璃弹珠的王国
课桌抽屉深处,藏着一个王国。
不是书本的领地,而是玻璃弹珠的疆土。
五颜六色,晶莹剔透,
每一颗都像凝固的星辰,
或某个遥远星球的碎片。
我们用粉笔在地上画圈,
划定战场。
“三局两胜”,赌注是三颗“猫眼”换一颗“银河”。
我蹲着,指尖捏住最爱的那颗——
紫底金纹,透光时像晚霞穿行于云层。
瞄准,弹射,
“啪”的一声,对方的珠子应声出局。
围观的人群发出低呼,
像一场微型战役赢得喝彩。
输的人咬牙捡起战败者,
却仍笑着递上赌注:“再来!”
没有记仇,只有明天的约战。
放学路上,我们踢着石子,
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,
口袋里的弹珠相互碰撞,
叮当,叮当,
像随身携带的一小片星空。
雨天不能玩,就摊在作业本上数:
红的七颗,绿的五颗,带气泡的三颗……
最珍贵的是那颗“彩虹泪”,
据说是一个转学生留下的,
他走得太急,忘了带走这颗遗落的梦。
我们曾相信,
集齐一百颗就能召唤精灵,
实现一个愿望。
为此省下午餐的糖饼,
只为赢回一颗被班长暂扣的“王者之珠”。
虽从未凑齐,
但那份期待,比实现更明亮。
多年后整理旧物,
在铁盒夹层发现几颗弹珠,
蒙尘,却依旧斑斓。
我拿湿布轻轻擦拭,
光线下,它们忽然焕发出久违的辉芒。
那一刻,我仿佛又回到教室后排,
阳光斜照,粉笔灰在空气中浮游,
同桌正紧张地盯着地面,
而我,屏息凝神,
准备打出决定胜负的一击。
弹珠滚过岁月的沟壑,
最终停在成人世界的边缘。
我们不再蹲着,不再为一颗珠子欢呼或懊恼,
钱包里装的是信用卡与钥匙。
可我知道,在某个隐秘的角落,
那个王国从未消失。
它只是沉入心底,
成为衡量快乐最纯粹的尺度——
简单,透明,
一碰,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童年不在日历上,
它藏在一只断线的风筝里,
一口干涸的井中,
和几颗蒙尘却依然闪光的玻璃珠上。
当我们偶尔停下匆忙的脚步,
闭眼,倾听,
便会听见,
那遥远而清晰的回响。